這是……她左右看了看，腦袋像是被塞了一團雲朵，迷迷糊糊地，不知身在何處。過了好一陣，阮知秋發現，自己正靠在雲澤懷裏，被他雙臂圈抱著。而兩人身處的地方，仿佛是山壁上一處勉強容身的小洞。過了好久，才聽雲澤開口道：“你未成仙，我便是抱，祥雲也承受不住。不如過會，待魔仙走了，我背著你，下到山谷，再作打算。”

阮知秋沈默好一陣，才道：“謝謝。”

兩個人又閉上了嘴，冷風呼嘯而過，不時飄來雲朵。兩人近在咫尺，竟也看不清面容。阮知秋正想挪開身子，不想雲澤按住她：“別動，給你療傷。”

原來他的手一直放在她後頸，手指輕輕按揉耳後風池穴，力道溫柔，讓人察覺不出。

“謝謝。”她低聲道。

仿佛她只會說這兩個字。

所在的位置，說是洞，不過是山壁上天然形成的凹陷，勉強容得兩人並肩而坐。魔仙與魔蝠都追了來，張牙舞爪地四下亂飛亂晃。雲澤早已施法做了一層仙障，遮蔽兩人形體氣息，丁點都覺察不到。

魔仙們互相埋怨譴責，都說是對方的錯。魔蝠沒那麽高的智慧，亂拍翅膀四下飛動。僻靜的山谷突然間熱鬧起來。

那個逼迫阮知秋交出伏羲琴的男魔仙也在裏面，掛著一幅畏畏縮縮的面孔。阮知秋忍不住笑起來，雲澤看她一眼：“就知道笑，不怕自己的小命也沒了嗎？”

阮知秋有些不服氣，瞪他一眼。雲澤道：“還看。一個人躲起來，什麽消息也不給。”

“沒人關心阮知秋，沒人。”她低低嘆息：“天上地下，說道阮知秋，他們只會說，那個勾結洪荒、為禍仙界的人。可是，我怎麽知道洪荒是騙我的！我怎麽知道靈霞派不是鳳君派人滅的！何況我……我的前世……”

說到激動處，她狠狠一拍，幾粒小石子滴溜溜從山壁上崩下，霎時便有幾只魔蝠警覺地朝這邊看來。

雲澤捂住阮知秋的口，兩人都不好輕舉妄動。好在飛來兩只魔蝠盤旋一陣，沒察覺異常，拍著枯黑的翅膀又飛遠了去。兩人這才松了氣。

“我知道你委屈，是我的錯。”雲澤放緩了嗓音，慢慢道：“我也不該以我之心想當然，推測你的心。”

阮知秋別開臉，拼命眨著眼睛，將淚水逼回去。

山風無情，雲澤低低嘆了一聲，擡手拭去掉阮知秋眼角的淚：“我不怪你。”

他的指腹帶著薄薄的繭，動作很輕柔，暖到心口。阮知秋吸了吸鼻子，故意轉開話題：“明瑞和青葙子他們呢？”

“放心，他們沒事。這兩三年，我們三個倒是四處走動，一則是尋你，二則是教凡人自保。”雲澤道，“你也不差。阿鴻經常送來你的消息。”

阿鴻，阿惜。阮知秋低低嘆了一聲：“他，還有綠裳，還好吧？”

“他們沒事，聚了一群不願墮魔道的靈禽靈獸。”雲澤說，眼底浮起絲絲笑意，“上個月，綠裳渡了雷劫。”

阮知秋聞言頓時有些開心：“是麽，她也算是地仙了。”

“剛開始，凡人對阿鴻他們還有些抵觸。現在，修煉魔道妖術的妖魔越發多了起來，若不是刻意掩藏，大多還是能分辨得出。”

“是啊，我知道，臉黑嘛。”阮知秋道。

兩人看了看對方，忽地笑了起來。沒曾想，雲澤的袖袍太過寬大，不慎拂下幾顆欲墜不墜的小石子，嘩啦啦的聲音回響在山谷中，頓時引來魔蝠魔仙的矚目。

阮知秋瞪著雲澤。神仙也有失手的時候？

容不得思考，四五個魔仙齊刷刷飛來，目光如電，在山壁上寸寸搜索。阮知秋也曾這般躲避過，但多是借著樹木山石雜亂之勢，沒像這般光禿禿的只有一層仙障。此刻被這些魔仙狠厲陰冷的目光盯著，心底到底有些發毛。

雲澤握住了她的手，極是平常的樣子。

阮知秋一怔，垂下了眼眸。想要縮回手，卻被握得很緊了。她突然想起，上一次他這麽溫柔地握住自己，而沒有其他的情緒，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。

真希望能永生永世攜手。

有個灰衣魔仙似乎發現了什麽不對勁，沖仙障打來一道光。仙障微微一抖，立即有了變化。見此情景，其他的魔仙紛紛效仿，魔蝠靈智未開，輪番撞擊，似乎要用血肉之軀將這仙障撞出個洞來。

這下危險了。雲澤扶著山壁站起來，以神力加固仙障。阮知秋正要幫他，被拉住了手：“阿秋，等下仙障破了，我沖出去，你便躲在這裏。待這群妖魔追我，再伺機找青葙子他們。”

阮知秋只是搖頭。

“別耍脾氣。”雲澤按住她的頭：“你不會駕雲，借伏羲琴之力施法不便。只有這樣，才有一線生機。”

阮知秋定定地看他，魔蝠撞擊聲愈發強烈。隔著仙障，魔蝠泛紅的雙目像是鮮血染就。她一咬牙，往身後一指：“這不還有路嗎？”

身後是山壁，不知石有多厚、多堅硬。

雲澤看她一眼，思忖片刻：“也罷，試試。”

一邊是厚厚的山，一邊是虎視眈眈的妖魔。雲澤掐訣，以神力擊打山體。阮知秋則是拼命貼在石壁上，手抱瑤琴，若是仙障破了，殺了一個是一個，總不能讓它們危害人間。

仙障透如琉璃，再是神力身後，也架不住輪番摧殘。眼見著仙障上那點細小的破碎漸漸變大，裂紋密如蛛網，阮知秋的心也慢慢沈了下去。

她突然想起師娘曾經說過的故事。若是與愛人一同死掉，在黃泉路上便有人作伴，來生也能相遇。

回頭看雲澤，他額頭鬢邊沁出汗滴，顯然是用上了全力。奇怪的是，石壁上只出現幾條淺淺的裂縫，根本是毫無進展。

石乃土生，為木所克。阮知秋心頭一顫：“雲澤，讓我來。”

她前世是梧桐成仙，元神乃是純正的仙木。雲澤亦是想到此處，當即與她調換位置，擋在她身前：“小心些。”

五指輪動，琴聲如金戈鐵馬，厲厲肅殺。傳到仙障外，魔仙們登時興奮起來，魔蝠也發出嘰喳的怪叫聲，攻擊愈發猛烈。

雲澤仿佛看見自己的心跳，正猛烈沖撞胸腔，如仙障之外的魔蝠一般。每跳一下，仙障上的裂紋越多、越密集，再經不住幾下攻擊，這仙障便要破碎。

他回頭看了一眼阮知秋。多想再看她笑，多想再與她攜手。一路走來的鬥嘴、歡笑，抵不過命運無常。不過，若以己身，換得她平安，值得。

嘩啦。

明明是無形無體的仙障，雲澤仿佛聽到如琉璃碎裂的聲音。沖在最前面的那只魔蝠剛剛露出滿口尖細的牙齒，頭上一痛，翅膀無力地拍動兩下，便墜入深深的山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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